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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章 故人相逢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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梁蕭識得這弩機名叫“八臂神弩”,發到快時,便像四人八臂同時操控。一念及此,他身子陡傾,足下貼草滑出,逼近彩鳳,五指箕張,飄忽抓落。彩鳳未及轉念,便覺肩頭一麻,已被扣住。這一撲一抓動若雷霆,眾騎士雖強弩滿張,也不及發出一鏃半箭,一個個瞪眼持弩,楞在當地。

梁蕭笑道:“各位少安毋躁,聽我一言。”彩鳳羞憤難當,厲聲道:“休聽他胡言亂語!大家不要管我死活,快快發弩。”青鸞好生為難,道:“彩鳳姊姊,這可怎麽使得?”彩鳳怒道:“你不聽話麽?”梁蕭微一冷笑,目光一轉,落到眾人身後,忽地面有訝色,脫口道:“阿莫老爹,你怎麽在這裏?其他人呢?”風憐循他目光瞧去,只見阿莫斜靠著一匹黑馬,神色委頓,手裹白布,半個身子血跡斑斑。

阿莫慘笑道:“其他人麽?死啦,全都死啦。”梁蕭變色道:“你說什麽?”阿莫澀聲道:“你剛一走,狼群就來了,不是這兩位姑娘,我也給狼填了肚皮。”梁蕭只覺腦中轟的一響,盧貝阿的稚嫩的笑臉似在眼前閃現。“我賺了錢,就能娶索菲亞啦!她家裏有錢,我配不上……”“家裏要賺大錢,卻不容易。若將中土貨物帶回去,賣了大價錢,才夠娶索菲亞……”稚氣的話猶在耳邊,梁蕭左拳越握越緊,鋒銳的指甲陷入肉裏。

忽聽阿莫喃喃道:“但也奇怪,你和朱雀一同走的,怎麽他死了,你還活著?”眾人聞言,盡皆露出悲憤之色。梁蕭眉頭一皺,忽道:“風憐,你乘馬先走。”風憐搖頭道:“西昆侖你答應過,不丟下我的。”梁蕭無奈,掃視對手,自忖取勝不難,可一旦出手,卻當真結下了冤仇。但他性子驕傲,雖被誤會,也不願出言辯解一句。

僵持間,忽聽北方傳來鐵哨聲,一連三響,時斷時續,宛若九天鳳鳴,格外清亮。青鸞喜道:“大首領!”也自腰間取出一枚鐵哨,應了兩聲。梁蕭暗自凜然:“這‘天山十二禽’的大首領能與天狼子爭衡,必是頂尖兒的高手,不料西陲荒涼,卻有恁多高人?”只聽北方蹄聲如雷,馳來一彪人馬,約莫百人,梁蕭擡眼望去,雙眉一顫,扣住彩鳳的手掌不禁松了。彩鳳不及細想,一矮身脫出梁蕭手底,擰轉纖腰,連環六指點中梁蕭胸口大穴。風憐從旁瞧見,花容失色,脫口嬌喝,一挽馬鞭,向彩鳳劈頭抽到。

彩鳳怕梁蕭臨死反噬,不敢停留,急使個“鳳點頭”,避開長鞭,倒掠數丈,瞧著梁蕭,冷冷道:“你中了六記‘梭羅指’,還能活嗎?”風憐丟開馬鞭,抓住梁蕭手掌,急道:“你……”梁蕭擺了擺手,揮袖在胸前一撣,布屑紛落,胸前衣上露出六個指頭大小的圓孔,梁蕭微微笑道:“漠漠廣寒,指間梭羅!你小小年紀,能將‘梭羅指’練到如此地步,倒也難得。”他嗓音低沈,但中氣充足,字字清楚。彩鳳臉上不由血色盡失,她天資奇高,十五歲開始習練這“梭羅指”,至今一指點出,滿杯清水凝結成冰,豈料梁蕭連中六指,毫發無傷,不由大感驚恐,叱道:“放箭!”

霎時間,弩機頻響,利箭紛出。梁蕭抓起風憐,向後飛退,並將風憐馬鞭奪過,貫入“渦旋勁”,在身前掄出一個圓圈,軟鞭破空,隱然有風雷之聲,弩箭觸及鞭風,失了準頭,東西亂飛。

梁蕭手中鞭花亂舞,足下逝如驚鴻,眾人半盒弩箭尚未放完,他已脫出百步之外,饒是如此,仍是驚險。梁蕭見這彩衣女子這樣狠毒,微感氣惱,揮鞭卷住一支利箭,隨手揮出,那支箭去似電光,比弩機所發還要迅疾,彩鳳驚覺勁風撲面,箭尖早已到了眼前,頓驚得閉眼待死,不料箭到她頰邊,忽地斜飛而起,咻的一聲,躥入高天。

同時間,馬嘶聲起,一匹白馬飛馳過來,四蹄騰空,馬背上綠影倏地一閃,那支弩箭已被來人裹在袖裏,白馬飄忽落地,一驟一馳,已至近前。

眾人精神一振,哄然喊了一聲:“大首領。”風憐自梁蕭肩頭望過去,只見那大首領綠裳緊身,外披綠紗披風,頭戴了一張鮮翠欲滴的柳笠,細長柳條低低垂下,縹緲如煙,遮住面目。風憐訝異之極:“這大首領威震天山南北,怎地……怎地是個女子?”定睛再瞧,那人體態婀娜,女兒之身再也分明不過,風憐瞧著她,不覺心跳加快:“她一個女兒家,嬌嬌弱弱,卻能馳騁大漠,號令群雄,天底下的女孩子雖多,沒有一個及得上她!嗯,她坐下馬兒也好駿,幾乎比得上阿忽倫爾了。”忽聽火流星低嘶不已,前蹄敲地,頗為煩躁。風憐不知何故,輕撫馬鬃,細聲安慰,但火流星躁動如故,渾身筋肉鼓漲,勃勃欲發。

彩鳳張開眼,心神恍惚,走到白馬前,顫聲道:“彩鳳見過大首領。”那綠衣女哼了一聲,道:“你平日倒會逞能!怎麽今天小小一支箭就把鳳凰嚇成雞了?”翠袖一揮,那支弩箭嗖地插入泥中,直沒至尾,只餘一個小孔。風憐見得,更覺駭然。

彩鳳羞得俏臉漲紅,擡不起頭來。卻聽綠衣女又道:“我讓你搜索狼群,你怎麽胡亂與人毆鬥?”彩鳳轉頭瞪了梁蕭一眼,恨聲道:“大首領,彩鳳並非胡亂毆鬥,大首領,朱雀便死在他手裏,他是天狼子一黨。”綠衣女瞧了梁蕭一眼,搖頭道:“不會是他。”彩鳳急道:“怎麽不是,他與朱雀同行,朱雀死了,他卻活著,這其中定有古怪。”

青鸞接口道:“大首領,據我察看,朱雀背後中掌,分明是遭暗算。”綠衣女嗯了一聲,淡然道:“你且把經過半點不漏,說與我聽。”青鸞叫過阿莫,阿莫便將如何與朱雀三人相遇,烏鴉、翠鳥如何追趕天狼子,朱雀如何護送客商,如何又聽到狼嚎,如何又與梁蕭並轡前往,前後無遺,絮絮說了一遍。

綠衣女默然而立,細柳遮面,瞧不清她的神情,唯見她肩頭微顫,顯然心緒激動,過了半晌,方才慢慢道:“一日之中,竟折了三個好手,看來那孽畜有備而來。只恐不止他一人,還有厲害幫手。”彩鳳接口道:“大首領明斷,幫手便是這個灰衣漢子,此獠助紂為虐,尤為可恨。”綠衣女冷冷道:“彩鳳兒,我知道你和朱雀兩情相篤,故而報仇心切,只是……這人決計不會是兇手。”彩鳳急得面紅耳赤,頂嘴道:“大首領,您說這話,有什麽道理?”綠衣女也不多說,兜轉馬頭向來路馳去,眾人無奈,收拾朱雀屍體,紛紛上馬。

彩鳳又氣又急,又不知如何是好,忽然間,卻見梁蕭神色猶疑,跨上一步,叫了聲:“鶯鶯。”聲音不大,綠衣女卻驀地一顫,勒住馬匹,輕輕地道:“敢情……你還記得我?”梁蕭嗓中一陣苦澀,嘆道:“你該明白,我至死也不會忘了你的。”

這綠衣女正是柳鶯鶯,十年前她心如死灰,孤身返回天山,適逢蒙古諸王交戰,大草原上民不聊生、鬼蜮橫行,牧民們飽受茶毒。柳鶯鶯氣憤不過,收留了許多孤兒,傳授武藝,並挑出佼佼者,結成“天山十二禽”,專與官軍、馬賊作對。柳鶯鶯武功既高,人又精明,陸續削平數十股兇惡馬匪,大敗天狼子,將其逐離天山,還不時襲擾蒙古王公的商隊,十年之中,做了許多驚天動地的大事。蒙古大軍幾度圍剿,也沒摸著她半個影子,只好燒殺擄掠一番,詐稱是“天山十二禽”所為,加之“天山十二禽”良莠不齊,日久驕橫,惹來許多物議,大違柳鶯鶯初衷。這一次,她聽說天狼子卷土重來,率眾來迎,哪知竟遇見梁蕭。

二人十年一別,卻終究餘情難斷,彼此對視,胸中卻如風起浪湧,無法平靜。旁人瞧在眼裏,都覺訝異。風憐看著二人,心中更沒的掠過一絲茫然。默然許久,忽聽梁蕭道:“這些年,你可還好?”柳鶯鶯轉過頭,淡然道:“梁蕭,你沒傷彩鳳兒,我很是承你的情。”

風憐瞥了梁蕭一眼,心道:“原來你叫梁蕭,西昆侖這個名字是騙人的麽?”不知為何,心中竟湧起一股濃濃的酸意:“為何這個女子知道西昆侖的真名?西昆侖卻從沒與我說過……”

梁蕭嘆了口氣,又道:“鶯鶯……”柳鶯鶯不待他多說,馬鞭一振,冷冷道:“你若是明白人,就不要拖泥帶水。相見不如不見,多見不如少見,萍水相逢,就此別過……”說到這裏,嗓音忽變嘶啞,突然縱馬揚鞭,率眾飛馳而去。

梁蕭望著柳鶯鶯的背影,一時也不知是否追上,忽聽火流星發出一聲長嘶,撒蹄向柳鶯鶯去處狂奔而去,風憐慌忙摟住馬頸,翻身跨上,急道:“阿忽倫爾,你上哪兒去?”火流星只顧埋頭狂奔,激得逆風怒嘯,割在風憐臉上,好不疼痛。梁蕭甚是驚訝,忙展輕功追趕。

須臾間,火流星趕上柳鶯鶯一行,彩鳳正是有氣無處發,瞧得風憐趕來,喝道:“你來做什麽?”抓過一支長矛,兜頭便刺,風憐大驚,卻又勒馬不住,只得奮起右臂,擋住頭臉。忽然間,她眼角灰影一閃,梁蕭搶到,轉手一撥,彩鳳虎口流血,長矛跳起數丈,梁蕭喝道:“好婆娘,恁地歹毒?”一伸手便將彩鳳拽下馬來,擎在手裏,作勢欲擲,彩鳳心中駭然,頓時尖叫起來。

柳鶯鶯見屬下受辱,不禁兜轉馬頭,喝道:“梁蕭,你作什麽?”彩鳳原本驚懼,聽柳鶯鶯一喝,頓覺有了依靠,哇的哭出聲來。梁蕭一呆,嘆了口氣,又將彩鳳放下,柳鶯鶯瞧著風憐,心中狐疑:“彩鳳兒刺這女子,梁蕭卻怒成這樣,他二人卻是何幹系?”猶疑間,忽覺坐下胭脂馬縱了起來,一聲長嘶,如裂金石,嘶聲未絕,火流星也縱躍而起,揚蹄擺尾,發聲應和。

梁蕭恍然道:“好家夥,原來這兩匹馬兒想比個高低!”柳鶯鶯也明白過來,忖道:“這匹大紅馬非同尋常,怕是胭脂的敵手。”但她心裏有氣,勒住胭脂馬,冷冷道:“比什麽比?她是她,我是我,她的馬兒與我的胭脂有什麽相幹?”梁蕭被她一輪搶白,大感無趣,伸手在火流星頸上一按,火流星敵不住他的神功,四肢撐地,再難躍起,但它野性一起,只想與“胭脂”比鬥,狂躁間,掙得滿嘴白沫。梁蕭心中不忍,撫著它的鬃毛嘆道:“乖馬兒,別生氣,人家不肯與你賽跑,咱們何苦拿熱臉去貼她的冷屁股?”柳鶯鶯見他單憑一臂,便鎮住這匹稀世烈駒,甚是駭然,忽聽這話,怒氣又起,啐道:“梁蕭,你嘴裏放幹凈一些。”眾人也還過神來,紛紛怒罵。

梁蕭話一出口,也覺不雅,面皮微微一熱。柳鶯鶯瞧他尷尬,不知為何,突地憶起少年時候,自己與他浪跡天涯、輕薄鬥口的旖旎風光,心頭沒得泛起一絲甜蜜。癡癡想了好一會兒,才止住眾人喝罵,說道:“咱們尚有正事,莫與這廝羅唣。”也不瞧梁蕭,拍馬便走。梁蕭一怔,放開手,火流星又躥上去,傍著胭脂奔跑,不時挨挨撞撞,試圖挑釁,風憐使盡氣力也駕馭不住。胭脂馴化已久,沒有柳鶯鶯號令,不敢妄動,唯有竭力閃避。其他人瞧得氣憤,又罵將起來,只礙著梁蕭武功,不敢動手教訓。

柳鶯鶯被火流星擾得心中煩亂,大聲道:“梁蕭,馬兒你自己管好些。”梁蕭冷笑一聲,道:“你是你,我是我,我的馬兒與你有什麽相幹?”柳鶯鶯一呆,顫聲道:“說得好,你與我原本都沒什麽相幹。”梁蕭賭一時之氣,話才出口,便已大悔,聽她嗓音有異,微感歉疚,嘆道:“鶯鶯,我……”柳鶯鶯不待他說完,拍馬便走。火流星撒開四蹄,緊迫不舍。彩鳳與其他人密議道:“大夥兒催馬,把這個大胡子拋到爪哇國去。”紛紛打馬狂奔,行了一程,回頭一瞧,卻見梁蕭仍在一丈之外,不禁紛紛咋舌:“這廝到底是人還是鬼,腳程這麽了得?”

又奔一程,柳鶯鶯緩下馬來,她雖不言語,但同來的卻都是“十二禽”中的女流:彩鳳、青鸞、黃鸝、雲雀,一個個氣量狹窄、口齒伶俐,以彩鳳為首,少不得冷言冷語譏刺梁蕭,一會兒譏他胡子太多,一會兒又嘲他臉上留有刀疤。梁蕭泰然處之,風憐卻聽不過去,開口與她們爭辯,但對方人多口利,風憐使盡解數也分辯不過,氣得眼裏淚花兒直轉,舉目望去,卻見柳鶯鶯低頭前行,柳條遮面,也不知在想些什麽。

到了午後,眾人下馬用飯,彩鳳等人燃起篝火,烹煮飯食。風憐也取了肉脯,用小刀切碎,裹在面餅裏,遞給梁蕭。梁蕭接過,嚼了一口,擡眼一瞧柳鶯鶯,忽見兩道森冷目光透過柳條,射了過來。梁蕭心道:“我對她不住,她心中恨我,也是應該。”想著嘆了口氣,正要埋頭吃餅,忽聽腳步聲響,舉目一看,卻見柳鶯鶯徑直走來,梁蕭見她眼神冰冷,不由起身道:“鶯鶯……”

柳鶯鶯一言不發,伸手從背上取下一個錦囊,抽出一張早已枯敗的柳笠,雙手一搓,柳笠化為齏粉,四散飛揚,梁蕭口唇翕動,但終究沒說出話來。柳鶯鶯掉頭走回,盤膝坐下,梁蕭盯了地上粉末半晌,頹然坐倒,轉眼望向風憐,卻見她朱唇未啟,似欲說話,終又咽了回去。

梁蕭心煩意亂,擡頭望天,忽見東北方飛來十多只鳥雀。他通曉兵法,精擅風角鳥占之術,瞧這鳥雀來得驚亂,心念一動,說道:“東北方有殺氣!”柳鶯鶯哼了一聲,彩鳳卻冷笑道:“你當自己是神仙嗎?鬼才信你!”話音方落,便聽得東北方升起兩起尖利的鐵哨聲,同時間,一支火箭躥上天空,劈啪一聲,散成橘黃火光。柳鶯鶯猛地站來,叫道:“黑鷹求援!”當先躍上馬背,向火箭起處疾馳而去,衣袂飄飄,仿佛飛動著一朵綠雲。眾人均是瞧了梁蕭一眼,神色驚疑,繼而紛紛上馬,追隨柳鶯鶯去了。

梁蕭正要邁步,忽聽風憐道:“西昆侖,你去哪兒?”梁蕭道:“她們遭逢大敵,我怎能不加援手?”風憐略一默然,低聲道:“她……她是你情人麽?”梁蕭略一默然,道:“過去曾是。”但覺身後悄無聲息,回頭望去,只見風憐兩眼迷離,臉上淚痕斑斑,梁蕭心神一黯,欲要安慰她幾句,但又不知如何開口。忽見風憐臉色發白,後退一步,捂著臉跳上馬背,催趕火流星,一路向著西奔去。梁蕭望著她背影,心念數轉,終於嘆了口氣,施展輕功,向東北方趕去。

不一時,便見柳鶯鶯等人背影,梁蕭隨眾登上一座淺丘。舉目望去,只見前方原野之上,灰黃間雜,狼頭聳動,其勢不下千頭,狼嚎聲此起彼伏,驚心動魄。狼陣中圍了四十來人,眾人坐騎多被咬傷,紛紛舍馬步戰,其中一名黑衣漢子手持一對鷹嘴刀,刀光一閃,便有狼頭滾落。梁蕭心道:“此人驍勇,當是所說的黑鷹了!”

柳鶯鶯見梁蕭趕來,暗暗皺眉,但此時情勢危迫,無暇計較,只是凝目觀望。梁蕭見狼群東一撮,西一團,便道:“狼陣趨退有度,攻守得法,必然有人暗中指使。”阿莫奇道:“那為何不見有人?”梁蕭道:“換了是我,應有兩個法子足以藏身,第一便是混入人群,暗中調度……”彩鳳叱道:“你說什麽,難道黑鷹會是天狼子的走狗?”眾人聞言,均有怒色。梁蕭眉頭大皺,未及辯解,邊聽柳鶯鶯喝道:“下馬,上弩。”眾人轟然應命,棄了馬匹,手持“八臂神弩”,背倚淺丘,箭鏃對準狼陣。柳鶯鶯將鞭一揮,亂箭齊發,當先十頭惡狼嗷嗷慘叫,立時斃命。忽然間,狼群躁動起來,四散分開,東一團,西一撮,三三兩兩,逃出弩機射程之外。柳鶯鶯見狀,正要喝令上馬追擊,忽見群狼在遠處結成兩團,一左一右,兜了一個大圈子,好似兩道濁流,向眾人後方繞來。眾人轉身欲射,狼群忽又合流,從前撲至。柳鶯鶯急命結成圓陣。只見狼群忽東忽西,叫人難以測度,眾人射出弩箭,大多落空,須臾一盒弩箭射盡,群豪未及上弩,狼群齊聲嚎叫,剽若疾電,狂奔撲來。群豪收起弩機,拔刀相迎,霎時間,人聲叱咤,狼群哀嚎,人與狼殊死相搏,鬥成一團。

梁蕭搖頭道:“擒賊先擒王,不找出首腦,這狼群終究難滅。”卻聽阿莫澀聲道:“這般說來,老阿莫倒想瞧瞧西昆侖擒賊擒王的手段。”梁蕭回頭望去,見他手按傷臂,神色漠然,不由笑道:“說的是,阿莫老爹大可壁上觀望,瞧我逼那天狼子出來。”他邁開大步,走下淺丘,兩頭惡狼欺他空手,迎面便撲。梁蕭身形一錯,雙手抓住二狼頸皮,兩頭惡狼淩空撲騰,無處著力。此時又有一頭黃狼撲來,梁蕭將左手活狼迎上,“陷空力”向內急收,兩頭狼首尾相接,粘做一處,任憑如何掙紮,也難分開。

只瞧梁蕭身形飄忽,穿行於群狼之間,但凡有狼撲來,便如法炮制。不一時,他兩手各粘了五頭惡狼,張牙舞爪,猙獰異常,好似兩串活狼長鞭。狼群似乎聽了招呼,紛紛向梁蕭撲來。梁蕭笑道:“來得好。”“滔天勁”註入狼鞭,揮舞起來,所到之處,仿佛雷霆掃過,只聽慘嚎不絕,血肉橫飛,群狼只須蕩著一牙半爪,立時喪命。不一陣,梁蕭身旁狼屍枕籍,不可計數。

柳鶯鶯見梁蕭吸引住大群惡狼,便發出號令,眾人取下弩機,一齊發箭。一時間,狼群倒斃無數。驀地一聲長嚎自狼群中響起,群狼如蒙大赦,紛紛夾起尾巴,掉頭便逃。梁蕭笑道:“想走嗎?哪有這麽便宜。”手中狼鞭一抖,一左一右,向嚎聲起處飛擲過去,猛然間,只見一頭白眼巨狼人立而起,前爪連揮,撥開狼屍。

梁蕭動如閃電,劈手抓向巨狼頭頂,只聽嗤的一聲,他手中多了一張狼皮。地上一個人骨碌碌滾出丈餘,翻身站起,只見他微微佝僂,渾身精赤,毛發漆黑,蓋住面目。那人盯著梁蕭,發聲尖嘯,遍體毛發根根豎起。柳鶯鶯不由叫道:“當心,這是天狼功,毛發也能傷人……”誰知梁蕭聞如未聞,兩眼只是怔怔瞧著手中狼皮,柳鶯鶯心中有氣:“我何苦為他擔憂?這廝不知好歹,死了更好?”驀然間,忽聽梁蕭仰天大笑起來。眾人都覺奇怪,彩鳳努嘴道:“大胡子瘋了嗎?一張狼皮有什麽好笑?”天狼子也覺莫名其妙,躬腰探爪,瞪著梁蕭,黑漆漆的眼珠骨碌碌亂轉。

梁蕭笑罷,朗聲道:“天狼子,你避開我一爪,也算有點本事。但若全力相搏,你鬥得過我嗎?”天狼子仍是眼珠亂轉,一言不發。梁蕭眼中神光迸出,喝道:“不敢答麽?好,你若能接我三掌,我便饒你不死。”他這話咄咄逼人,天狼子眼中透出怒色,厲嘯一聲,渾身毛發豎起,作勢欲撲,梁蕭動也不動,長長吸一口氣,張口噴出,天狼子只覺勁風撲面,口鼻發窒,渾身毛發陡然向後飄起,他驚駭已極,四肢著地,向後躥出。梁蕭喝道:“還沒完呢!”手臂掄轉,正要出掌,忽聽柳鶯鶯叫道:“且慢!”梁蕭勢子一頓,道:“怎麽?”

天狼子趁機退到丈外,但覺肌膚如遭電殛,酥麻無比,饒是他兇殘蓋世,也不由忖道:“他一口氣便將我吹成這樣,倘使出掌,我還有命麽?”雙眼左顧右盼,萌生退意。

但聽柳鶯鶯冷然道:“他殺了我三名屬下,這筆賬先得算算。”梁蕭詫道:“你要出手?”柳鶯鶯不耐道:“這一陣,你讓是不讓?”梁蕭對她性情了如指掌,深知勸也無用,便道:“也罷,你且當心。”當下袖手退在一旁。

柳鶯鶯見他說到“當心”二字,眉梢眼角,關切之色絕非偽飾,沒得胸中一酸,黯然片刻,她長吸了一口氣,壓住心底波瀾,高聲道:“天狼子,你我鬥了多年,今日也該做個了斷!我且問你,朱雀是你殺的麽?”天狼子只咧嘴一笑,露出森森白齒。柳鶯鶯冷笑道:“我卻忘了,你是個啞口畜生,不會說人話。”蓮步輕移,飄飄然拍出六掌,梁蕭識得這招“冰花六出”,但較之當年,柳鶯鶯雙掌交換間隙,帶上了“梭羅指”,是以招式更為綿密。天狼子不敢硬接,形如貍貓,向左躥開。

柳鶯鶯一聲嬌喝,使招“冰河倒懸”,縱出丈餘,掌勁重重,向天狼子淩空罩落。天狼子對她掌上寒勁甚為忌憚,一蜷身,閃電般又滾出丈餘。柳鶯鶯一掌拍空,擰腰旋身,衣帶當風,飄然點出七指,天狼子躲閃不及,肩頭挨了一指,嗷嗷大叫,驀地翻身躍出數尺。尚未停下,忽又躥上,撲跌縱翻,掏抓撓拿,口間嚎聲不絕,身法快得出奇,便似一道疾電,瞬息間便繞柳鶯鶯轉了三匝,嗤的一聲,柳鶯鶯翠色水袖著他一抓撕裂,露出欺霜賽雪的一段小臂,眾人駭然齊呼。天狼子一招得手,發出刺耳嚎叫,以壯聲勢。

梁蕭從旁觀看,瞧出天狼子這路拳法當是從野狼習性中化來,兇狠怪誕。不過相較之下,最難對付的還是他周身毛發,這些毛發註入“天狼功”,銳若鋼針。梁蕭臻達乘光照曠之境,自無所懼,柳鶯鶯內力未臻絕頂,須得躲避毛發,是以落了下風。

只見二人再拆數招,柳鶯鶯右掌拍出,迫開天狼子毛發,左拳一晃,擊他面門。天狼子將頭後仰,張開大嘴,向她粉拳咬落,“天狼拳”本有一個“咬”字訣,故而這一咬快逾閃電。人群中驚呼又起,黑鷹一挺雙刀,便欲撲上,忽聽天狼子發聲慘哼,踉蹌倒退數步,滿口鮮血長流,眼中露出怪訝神氣,突然間,他張開大嘴,噗地吐出一堆碎石,其中赫然有三枚血淋淋的斷牙。眾人怔了怔,禁不住哄然大笑。

原來,柳鶯鶯適才俯身之際,暗將一枚卵石攥在掌心,誘得天狼子張口來咬,順手將石塊擱在他齒間,她有妙手空空之技,這一握一送,鬼神莫測,天狼子猝不及防,果然齒斷血流,吃了大虧。梁蕭不禁笑道:“好一招‘斷狼牙’,下一招當是‘刺狼眼’了吧!”柳鶯鶯一招得手,飄退數步,臨風俏立,聽了這話,冷笑道:“賣弄嘴舌,多管閑事!”

天狼子斷了牙齒,兇性不減反增,雙眼似欲滴血,嚎叫一聲,猛撲過來。柳鶯鶯雙足微撐,翻身縱起。天狼子見她腰際露出破綻,心頭一喜,將身一縱、頭一低,根根黑發沖天而出,好似軟針怪蛇,忽屈忽直,向柳鶯鶯腰腹刺去。眾人未及喊叫,便聽柳鶯鶯嬌叱一聲:“好!”忽地摘下柳笠,瞧著天狼子毛發來勢,淩空罩落。柳笠三尺方圓,恰如一張軟盾,將天狼子毛發一並擋住。天狼子不及轉念,便聽柳鶯鶯喝一聲:“著。”十成“冰河玄功”註入笠中,笠沿的柳條原本水分飽滿,隨她真氣所及,倏爾凝水成冰,根根直起,銳若尖槍,刺進天狼子面頰。

天狼子厲聲慘嚎,從天跌落,翻滾數匝,始才掀掉柳笠,踉蹌站了起來,但見他臉上血肉模糊,雙眼鮮血如註。天狼子但覺眼前漆黑一團,不由得驚恐起來,嗷嗷亂叫,拳揮足踢,以防柳鶯鶯上前。狼群聽到嚎聲,也紛紛聚在他四周相護。柳鶯鶯一擰纖腰,宛如飛天仙子,淩空飄出丈餘,方才慢慢落地,只因柳笠已失,她的絕世容光一覽無遺,一別十載,伊人美艷如故,眉間卻多了幾分風霜顏色。

眾人見柳鶯鶯並不乘勝追擊,均感迷惑,忽聽梁蕭嘆道:“殺一眼盲之人,非是豪傑所為,放他去吧。”柳鶯鶯被他道破心思,忍不住回頭望去,晶瑩秀眼之中,透出幽怨之意。

天狼子聽得這話,頗感錯愕,當即停下手腳,凝神傾聽下文。就當此時,一頭灰狼從他身後無聲躥起,一口咬住他的後頸。天狼子吃痛,厲吼一聲,反手將其撕成兩片,狼血噴灑,染得他遍體猩紅。剎那間,又有三頭黃狼縱起,兩頭咬他手臂,另一頭則撲向他咽喉,換作平日,百十頭野狼也休想近他身側,但此刻天狼子雙目俱盲,知覺混沌,慌亂間,咽喉竟被那黃狼一撕而破,猛然間,他只覺喉間一空,滿腔熱血一瀉而出,驟然間沒了氣力,兩頭蒼狼趁勢躍起,將他撲倒在地。群狼平日為其驅使,飽受荼毒,都是恨在心上,見狀紛紛撲上,頃刻間,只聽一陣嗷嗷狼嚎,天狼子已被撕成粉碎。

這番變故突兀已極,待得眾人還過神來,又驚又怒,紛紛發出弩箭,群狼或死或傷,幸存者竄入草原深處。眾人驅散狼群,收了弩箭,瞧得天狼子的殘骸,甚是驚心。梁蕭嘆道:“此人縱使披了一張狼皮,與狼為伍,但終究是人非狼,稍一失勢,便為群狼趁乘,委實可悲。”

柳鶯鶯凝思片刻,忽道:“天狼子雖死,但這事仍有可疑之處,叫人想不明白。”梁蕭笑了笑,道:“那是自然,只因此天狼非彼天狼也。”柳鶯鶯奇道:“此話怎講?”梁蕭道:“我方才說了,這人只不過披了一張狼皮,而有的狼,卻是披了一張人皮!”他轉過身子,目視山坡上的阿莫,笑容一斂,緩緩道:“阿莫老爹,你說是麽?”

阿莫一愕,啞然笑道:“西昆侖你說啥?小老兒可聽不明白。”梁蕭道:“你該當明白得緊,我只須一招半式,便能逼出你的底細!”阿莫淡淡道:“小老兒武藝平平,閣下卻是一代宗師,要打要殺,小老兒豈敢抗拒!”柳鶯鶯皺眉道:“梁蕭,你別莽撞,先說道理?”梁蕭瞧她一眼,嘆道:“好,我便說三個道理,叫他心服。”他盯著阿莫,屈起左手拇指,緩緩道:“其一,你曾向我說過,天狼子的師父是一個道士。”阿莫嘆道:“我也說過,道聽途說,當不得真。”梁蕭擡頭望天,冷冷道:“但你從何知曉‘山澤通氣,沙中取水’的道家秘術,莫非你的師父也是道士?”

阿莫道:“這不過巧合而已,小老兒少時正巧聽人說過。再說這個秘術,閣下不也知道麽?”他這話連消帶打,頗為厲害。梁蕭淡淡一笑,屈下食指道:“再說其二,你道我為何斷定天狼子並非一人?”阿莫笑道:“閣下說笑了,小老兒這般魯笨,怎麽會知道這些?”梁蕭搖頭道:“你不魯笨,魯笨的是我。倘若機靈一些,我早該明白這其中詐術。當初我發出嘯聲,向天狼子邀戰,哪知比鬥輕功卻輸了一籌。我只道天下之大,奇人輩出,此地有如許高手,不足為怪。可惜你也瞧見了,這天狼子武功尚可,但卻遠非區區敵手。是以我私心揣度,當初發出的‘天狼嘯月’的並非一人,而是兩人,一個在東,一個在西,我追東邊,西邊那人發出嘯聲,我往西趕,東邊的又發嘯聲擾我,以致我東西奔命,被你二人從容遁走。”

阿莫笑道:“這與我有何幹系?”梁蕭冷冷一笑,又道:“不錯,這二點雖令我生疑,卻還不足以斷定便是你阿莫老爹。”他扳下第三個指頭,“可惜,你一心嫁禍於我,卻弄巧成拙。今早你見我與朱雀離隊,便尾隨其後,讓你同夥發出嚎聲,引我離開,而後上前與朱雀相見。朱雀怎料天狼子化身為二,大意之下,被你從後施襲,一舉擊殺。不過,你離隊之事,商隊人盡皆知,若我返回,勢必疑到你的身上。你當即使詐將我誘開,再繞道返回,召來狼群,將商隊殺了個幹凈。”說到這裏,梁蕭目光一寒,臉色變得鐵青,寒聲道:“然後你詐作被狼咬傷,找上彩鳳等人。你早將朱雀屍首擱在必經之途,估摸著我已發現朱雀屍首,便引彩鳳前來,小丫頭驕橫無比,幾乎兒便中了你的奸計。”彩鳳聽得臉脹通紅,欲要駁斥,卻被柳鶯鶯瞪了一眼,將話吞了回去。

阿莫搖搖頭,道:“漢人有話說得真好,欲加之罪,何患無詞,你這些話都是臆測,哪算什麽道理?”梁蕭眉間掠過一絲嘲意,笑道:“你說的是,這三個道理都是猜測,定不得你的罪孽。不過,你終究百密一疏,留下一個老大破綻,如今想賴也賴不掉的。”阿莫笑道:“小老兒願聞其詳。”梁蕭打量他一眼,笑道:“你倒是鎮定得緊。想來古今大奸大惡之徒,均有過人的本事!阿莫老爹,你可還記得,你以‘天狼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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